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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将军第104节(2 / 2)


  他又想起了仙泉宫之行,狩猎宿营的那个晚上,他和陈伦叙话,提及当年的灵丘之行,还有那个引路的小兵。当时她就在对面,和他隔着火堆而已。

  昔人近在眼前,他分毫不知,甚至还就此发了一通岁月催老的喟叹——此刻他只想起都颇觉羞耻,她当时听到了,也不知心中作如何想。记得那夜,他兴致极好,心情也是——或许他的好心情,也是因她就在身旁,因那个时候,他不知不觉,已是被她吸引了,他看着是在和陈伦喝酒谈笑,其实暗暗也在留意她,有几次,他和她的目光相遇,她总是很快便挪开了,他怎能想得到,其实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在她的心里了——早在她十三岁的时候,遇到了他,从此以后,她便未曾忘记他。

  那蛛虫伴着他,在头顶沉默地忙碌着。当最初那如潮般的冲击之感过去,另一种微妙的无声幸福之感,也如角落里的这团静谧烛火,将他整个人笼罩。

  他就这样闭目,靠坐在蛛网下的角落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经楼之外,又传来了一阵新的动静,似是少帝束戬也到了。

  他一动不动,微微上扬的唇角,慢慢地垂落了下去。

  她送来这面旧日的玉佩,还有约会——不是给他,而是发给那少年的约会,唤醒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

  他这才记了起来,原来自己也曾有过那样意气飞扬的时光。

  但如今的他,早已不是昔日的少年了,他更是找不回从前的心境。他满心疲乏,老气横秋,面目令他自己也生厌憎。

  山依旧好。昨日少年,今日却老。

  他束慎徽,还有机会做回昔日那十七岁的自己,马踏仇血,长纵千山,做回那个能叫她一见便再也不曾忘记的少年吗?

  经楼之外,陈伦看见少帝疾奔而入,神色张皇地询问摄政王,一时惊疑,不知他忽然来此意欲为何,便道他人在经楼之中。他看见少帝吁了口气,迈步往里冲去,砰地推开了门,待要继续朝里,应是望见那道正坐在角阁处的暗影,他顿住了,最后,慢慢地退了出来,关上了门。

  他在门外又立了良久,低着头,慢慢走了出去。

  天渐渐亮了,即将拂晓。远处传来了一道清越而悠扬的晨钟之声,钟声余音回荡,山中宿鸟仿佛一瞬间被唤醒,争相啁啾,经楼的轮廓在浮着薄雾的晨曦里变得渐渐清晰了起来。

  里面却始终没有动静,未见祁王现身。

  陈伦在外守了一夜,渐渐担忧,陈衡也是焦急了起来,眼见天也亮了,再也按捺不住,待要叩门,这时,伴着一道低沉的户枢吱呀之声,门开启,束慎徽现身在了门后。

  他的面容显得有些苍白,眼底也泛着一层淡淡的血丝,但他的目光看起来却极是明亮,陈伦已许久没见到他有过如此的眸光了。

  他彻底地舒出了一口气。

  束慎徽朝他微微颔首,转向陈衡,向他亦是颔首道谢,迈步朝外走去。他走出经楼,行到那罗汉堂前,看见一片老柏虬枝之下,有道少年身影。

  他仿佛已在这里停留许久,低头徘徊,蓦然抬头,撞见了正从经楼里转出的自己。他抬步,朝着这边奔来,快到的时候,脚步又缓了下来,最后停在道旁。

  “三皇叔……”

  少年喃喃地叫了他一声,面上满是羞愧,张开口,仿佛有许多的话要说,然而对上他的目光,不敢相接,低头,又止住了。

  束慎徽立了片刻,从少年的面前经过,继续朝外走去,在他快要走出去的,那少年追了上来。

  “三皇叔!我错了——”

  他追了几步,冲着前方的那道背影高声喊道,双膝落地,跪在了地上。

  束慎徽慢慢停步,凝立了片刻,回头,望着身后那个遥遥跪在道中的少年。

  “掌好朝廷。大魏的边地,我去守。”

  他迈步,越走越快,身影消失在了晨雾的尽头。

  他在这个黎明时分离开了长安,往北而去。他走的时候,长安正夏,渐渐接近雁门,风烟日浓,秋露悄降。

  这一日,他抵达了雁门。

  北方战事已毕,部分军队回撤,首批从前线归来将士已抵达雁门。樊敬也奉姜含元的命,已从西关归来,暂时接掌军政。

  最近这些天,这座居民总共也不到万数的边城,热闹得如同节日,一派欢乐的祥和气氛。

  是的,多少年来,这里一直是中原皇廷和北方强敌对峙的最前线。战乱对于这里的人们而言,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一次次地重建被战火烧毁的家园,仿佛看不到尽头的生离和死别。能走的人,都已经走了,走不了的,只能忍受。

  从今往后,这里不再是边地,再也没有战乱,更不必担心劫掠。他们可以放心地搭建猪圈和羊棚,到更远的地方去开垦更多的田地,娶妻,生儿育女,过上安稳的日子,怎不叫人欣喜如狂?军士行在街上,也会被民众拉住,有的送上自家的吃食和新做的鞋,有的打听长宁将军何日归来。

  束慎徽戴笠,一身常服,行在路人之中,毫不起眼,没有人留意到他。

  他想去寻樊敬,问姜含元现在的具体位置,快到雁门令的驻所之时,经过街口,听到士兵正在和周围的人讲着长宁将军在战场之上如何足智多谋,如何身先士卒,情不自禁,停下了脚步。

  那士兵口才颇好,讲得绘声绘色,让人身临其境,如同看到千军万马乱战,枪林箭雨不绝,长宁将军一骑当先,勇往直前。周围之人听得一惊一乍,时而为女将军捏一把汗,时而热血沸腾,当听到最后攻破阵地,夺取南都,无不高声欢呼喝彩雷动。

  束慎徽笠下微笑,深深与有荣焉。

  纵然他的内心始终有些惶恐,甚至,越是接近她,便越有一种不敢相见的情怯之感。知如今的自己,恐非她的所爱,更是不配。但想到足下之地已是离她不远,那种想要靠近她的渴望又陡然变得愈发急切。

  哪怕只是能够远远看到她,他也心满意足了。

  令所就在前方。

  他迈步,正要继续往前去,一骑快马从后而来,马上的士兵应是从前线远道赶来的,背着信筒,高声呼喝路人让道,疾驰到了令所大门之前,连马都来不及停稳,人便飞身而下,匆匆朝里奔去。

  束慎徽抬头,望向方才传令兵奔进去的那扇门,笑意渐渐消失。

  他有一种预感,或是出了意外之事。

  他没有犹豫,立刻迈步,匆匆跟了上去。

  第116章

  传信兵送来了一个突发的消息。

  炽舒不甘失败,在北退的途中,和此前已回到领地的左昌王取得联系,以日后划域共治为条件借调兵马,要趁魏军不备,杀个回马枪。

  他的目标不是夺回南都,更非幽燕。这个北狄的皇帝虽因战败暴怒如狂,但狂怒过后,头脑并没有完全被愤怒的火焰冲昏。现在魏军兵力强于自己,更兼大战刚胜,锐气势不可挡,而自己兵败如山倒,即便借调兵马,短期内想与之争锋再夺回幽燕之地,无异于痴人做梦,而倘若幽燕不在掌控,即便南都能够让他夺回,也不是长久的稳固之地,没有任何实际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