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封印 梵天丸一族(2 / 2)
「尽管那位可恶的南蛮商人已经被赶出国外,不过那个时候阿义的肚子早就大了起来,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义光气得直发抖,一口气喝乾杯中的酒。
「我绝对不能原谅那个对我妹妹出手的南蛮商人。我恨不得把那个家伙大卸八块。为什么,为什么阿义孩子的父亲不是我啊?」
「我说啊,哥哥当上梵天丸的父亲又能如何呢?」
「我有多么想大声宣布:『这个孩子是我的!』然后将她和阿义收为己有啊!哇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
「别用那种熊的声音大哭啦!我说真的,快点停下来啦。」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国家不允许兄妹结婚,最后我只好把阿义嫁给邻国的伊达辉宗。随后没多久梵天丸就出生了,但一看长相就知道她是南蛮人的孩子。每次看到梵天丸,我就会想起那个南蛮商人,让我恨得牙痒痒的!哇啊啊啊啊~~」
「你老是翻出那种陈年往事……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快点回去啦。」
义光突然收起哭脸,恶狠狠地靠近辉宗。
「辉宗,我将身怀南蛮商人之子的义姬硬推给你,这件事到现在我还是很过意不去啊。」
「别说什么硬推不硬推,我对阿义可是一见钟情喏。」
「为了伊达家好,我还是劝你让亲生孩子当继承人啊。你不是还有竺丸吗?」
「我的继承人是身为长女的梵天丸喏。」
「梵天丸身上虽然流著最上家的血,但却不是伊达家的孩子啊!」
「阿义是我的妻子,妻子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喏。」
即使面对义光威胁,辉宗却不为所动。
辉宗有如柳树般泰然自若地承受义光散发出来的凶猛杀气。
义姬注视著原本没什么存在感的辉宗,脸上流露出对他刮目相看的神情。
「父亲大人……」躲在塌塌米底下只露出屁股的梵天丸也不禁泪流满面。
没错,义光整垮了亲生父亲,确实获得山形国独裁者的地位。而如今更他更回过头来,将魔掌伸向了邻国‧伊达家,意图发动一场短期政变。
擅长谋略的义光早已策动、吸收了部分支持竺丸的伊达家家臣。
「主公。」
「伊达家是延续十六代的奥州第一名门世家。」
「如果是没有后继血脉的话还无话可说。」
「但既然有竺丸大人,不给竺丸大人继承伊达家,这样实在是说不过去啊。」
「梵天丸大人虽然是嫡子,却明显不是主公的孩子啊。」
「不应该将她当成嫡子看待啊。」
「如果将竺丸大人放在一旁,让没有伊达家血脉的梵天丸大人继承家督……」
「恐怕会使伊达家为了家督之位而父子相争,引发比那场『天文之乱』更加严重的动乱啊。」
「如果事情演变成那样的话,就算伊达家世世代代与奥羽各家联姻也必定会灭亡的!」
「毕竟梵天丸大人身上没有最重要的伊达家血脉。如果让梵天丸大人继承家督的话,伊达家的联姻都会失效的。」
就是有这些竺丸派家臣带领,义光与其党羽才能够进入米泽城的。
只要义光有那个意愿,搞不好随时都可以置被团团围住的辉宗与梵天丸于死地。
梵天丸之所以不愿在家臣团露出所谓的魔眼之相,就是因为她已经察觉到现场气氛十分诡谲。
若是不小心被人看到魔眼的话,真无法预料那些家臣会因为失控而做出什么事来。
「哥哥!你想害伊达家一分为二吗?怎么可以这样啊!」
面对义姬大声抗议,义光仍不当一回事,好像在讲个不好笑的笑话般回说:「别这么说嘛,阿义。我怎么可能害你呢。开个玩笑,别生气啦。」
「喂,辉宗。现在立刻将竺丸立为继承人,并宣布退隐。竺丸的监护人当然就是我。如此一来就能够保全你和梵天丸的性命喔。」
「哥哥,竺丸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幼儿。别闹了,否则我要生气了。」
「阿义,就是因为你迟迟不夺取伊达家,我才会亲自出马啊。武功比我厉害、堪称奥羽最强的你,为什么得这么悲哀屈地居在米泽、养育南蛮人的孩子,你应该和为兄上战场打仗才对啊。」
「你说什么都没用,我不打算当武将了。我已经决定把梵天丸培育成日本最强武将了。」
「那才叫徒劳无功啊。梵天丸只是个前途无望的臭小鬼。你看看,她还躲在塌塌米底下露出个小屁股呢。」
尽管被义光大声耻笑,梵天丸还是不能露脸。
(无论发生什么事,父亲也不会拔除我继承人的地位,就算遭到拷问也一样……可恶,再这样下去的话──)
要是这只魔眼真的能射出打倒敌人的奇异光线就好了──梵天丸咬牙切齿地想著。
「喂,辉宗。快点给个答案!要是抵抗的话,你应该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吧!」
「辉宗大人!!」
「要我封闭梵天丸的未来之路,这点做不到喏。」
「如你所见,在场家臣都是竺丸派的喔。喂,辉宗。你说该怎么办啊?」
辉宗已经被逼入一筹莫展的绝境了。
梵天丸急著想解救辉宗,然而──
(呜,不行。我体内的魔王不愿意觉醒啊。)
看来我不是什么魔王。真正的魔王是与自己父亲战斗并获得最后胜利的最上义光……我没办法模仿他啊──梵天丸感到万念俱灰。
毕竟她连反抗辉宗的念头都没有。
不行,我赢不过最上义光──梵天丸逐渐放弃了希望。
我果然生得太晚了吗……
(如今只能由我主动要求改由竺丸担任继承人了。)
发著抖的梵天丸下定了决心。
就在这个时候,义姬大吼:
「梵天丸!站到家臣面前,宣布你绝对不会放弃继承人的地位!」
要是魔眼吓到家臣的话,父亲大人的性命就危险了──梵天丸震惊到无法动弹。
「还在犹豫什么?让这些背叛的家臣见识你的坚定意志!制裁这群不忠之徒吧!」
「……要是那么做的话,父亲大人会──」
从榻榻米底下传来梵天丸软弱的声音。
「如果想获得安身立命之地就出来战斗,梵天丸!」
义姬的声音中充满了有如毗沙门天号令恶鬼罗剎时的怒气与锐气。
「……我不能舍弃父亲大人!我……」
「梵天丸!」
趁著义姬喊到忘我的空隙,义光拔刀冲上前抵住辉宗的脖子。
这下子辉宗彻底成为义光的人质了。
「哥哥,快住手!」
「哼,谁会住手啊。阿义,这也是为你好!这种软弱无能的像伙不配当你的丈夫!米泽城应该是属于你的啊!」
如此一来,要杀要剐都随我了!──义光进一步威胁辉宗,但辉宗依旧面不改色。
「我不想扯梵天丸后腿,你杀了我吧。」
「辉宗大人!」
「混帐!!!!你那是什么眼神!给我害怕点!难道你不怕我吗!?」
「……父亲大人……!」
义光并非是情绪激动就会杀人的粗鄙之徒,不过在看到辉宗彷佛禅僧的澄澈眼神时,他心中不禁烧起一股无名火。
(这个家伙竟然可以当阿义的丈夫……混蛋……如果没有那个南蛮商人,我就可以和阿义过著甜蜜的日子了。)
用现代话来说的话,义光有重度恋妹情节。
尽管和其他大名一样,他有举行政治联姻,也有了小孩;但是他真正爱的女性,还是只有身为妹妹的义姬。
当然,这只是纯粹的爱!
绝非那种想对亲妹妹乱来的邪念!
义光越来越无法原谅辉宗了。
「可恶,乾脆直接把这个家伙和梵天丸一起杀掉算了。」
「哥哥!敢那么做的话,我绝对饶不了你!」
「哈哈哈,阿义。你杀得了我吗?你杀得了对你疼爱有加的哥哥吗?杀得了当你和那个南蛮商人私奔时而抓狂错乱的可怜哥哥吗!!!!」
「……不行。哥哥已经丧失平时的理性了。」
义姬知道,尽管义光平时处事冷静;但只要碰到和妹妹有关的事情,他的思考模式就会脱离常轨。
当义光发现义姬与南蛮商人相恋时,他的疯狂模样与举止简直可以用异常两字来形容。
因此义姬无法对挟持辉宗怒吼:「辉宗,如果不改立竺丸为继承人就当场杀了你」的义光出手。
倘若义姬为了拯救丈夫而对义光兵刃相向,恐怕义光会真的失控而杀死辉宗。
「兼兼,拜托你救救姊姊和父亲大人。」
爱姬抱著观看事态进入最后关头的兼续苦苦哀求。
「最上义光的恶行令人难以忍受。虽然我很想出手相助,但这样也无法让梵天丸崩溃的心重新振作起来吧?」
「姊姊不是崩溃。她知道被家臣看到那只红眼会引发混乱,所以才没有采取行动的。」
「唔,原来如此。米泽人有这么迷信吗,小爱殿下?」
「请救救父亲大人。万一父亲大人被杀的话,到时候姊姊一定会──」
「到时候梵天丸肯定会崩溃吧。」
「对父亲大人而言,姊姊是情敌的孩子;不过他还是将姊姊当成亲生女儿般照料啊。」
「兼续大人,求你帮帮忙。虽然我很想出面;不过我是公主的护卫,对那些拥戴竺丸的人而言就像是君主身边的奸贼,出手的话只会使事态恶化的。」
因自己的疏忽而被义光趁虚而入,小十郎懊悔地咬著牙说:「千万不能让公主的内心燃起憎恨之火啊。」
「公主继承了主公的温柔之心。然而,这样下去她会被最上家的暴戾之血支配而堕入黑暗啊!」
「兼兼,求你救救姊姊……!」
兼续这才察觉到──梵天丸对待爱姬殿下有如亲妹妹,就是受到辉宗将梵天丸视如己出的影响。
「对啊,梵天丸承继了辉宗殿下的良善之心啊!」
如果辉宗此时被杀的话,梵天丸恐怕会误入歧途吧。
倘若能拯救辉宗的话,兼具辉宗温柔与最上家智谋的梵天丸或许真有一天能够成为奥州之龙。
(谦信大人料中了呢。)
兼续站起身来。
「看我用三寸不烂之舌先让反叛的家臣团与最上义光闭嘴吧。」
「拜托你了。」
「不过,小十郎殿下。光靠我这个外人还不够。如果梵天丸不在家臣面前露脸,靠自己的意志面对这番局面,目前的状况还是无法解决的。」
「请带上这个……」
小十郎递了一个散发出不祥气息的黑色眼罩给兼续。
这不是普通眼罩。
不好形容有何异常,总之这副眼罩给人诡异的感受。
虽然不是南蛮之物,但这个小道具看起来还挺古怪的呢──兼续诧异地说著。
「公主的弱点是那对左右颜色不同的眼瞳,所以请先将这副眼罩交给公主。」
「让梵天丸戴上眼罩不会使她更自卑吗?」
「若只是寻常眼罩的话可能会如此吧。然而,这副眼罩是特别的,一定能帮到公主的。」
兼续不清楚这副眼罩的来历,但小十郎似乎一直在等合适的机会将眼罩交给梵天丸。
「不愧是片仓小十郎,这下子有胜算了。感激不尽!」
于是兼续步入房内。
「你是什么人?」
义光诧异地瞪著兼续。
不过兼续没有因此动摇。
没办法让她用口才辩赢的人,就只有窝在南蛮鬼屋时的梵天丸而已。
「我是侍奉越后上杉谦信大人的直江兼续。」
「你、你说谦信!?」
「谦信大人将来打算把奥州的事务交给我来处理。她说过,奥羽可能会有个名叫最上义光的奸徒企图加害米泽的梵天丸,所以目前的状况早就在谦信大人的预料当中了。」
「你骗人!」
「我没有骗人。为了惩戒这个世上所有的罪恶,谦信大人以公义为名奋战至今。距离越后不远的山形当然也在她正义之眼的掌控之下。」
「就算如此,谦信也在对付关东的北条和甲斐的武田,根本没有余力攻打山形啊。」
「太天真了,最上义光。只要本人兼续有意愿的话,马上就能用我的三寸不烂之舌集结一支最上讨伐军了。」
「你这个臭小鬼哪有那种能耐?」
「那就来吧。不愿意放了辉宗殿下滚回山形,从今天开始就会被上杉家视为仇敌了。这样子不就会和我兼续开战了吗?」
义光愤怒地大喊:「哇喔喔喔,这个臭小鬼真是讨人厌耶!少在那边一脸得意啦!」可惜兼续就是喜欢摆出得意表情,并利用话术来惹恼对手。
义光若有所思(怎么会跑出这种家伙啊),并对这起出乎意料的状况不知所措。
(……虽然这个臭小鬼无关紧要,但要是惊动谦信的话就不妙了。在扩展到足够领土前,我还没有本钱与谦信决战啊。)
还是说乾脆在这里做掉这个死小鬼呢?
不行不行,杀了她就等同于向谦信宣战啊。
「辉宗,你害我进退两难耶!快想办法处理啊!」
「就算要我想办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喏。」
「如果不愿配合的话,我就杀了你!」
「请便,动手吧。」
「唔喔喔喔喔喔!这个家伙根本不怕威胁啊!」
辉宗这个家伙实在是让人摸不透,还是趁有机会杀他的时候先下手吧──义光心中顿时萌生了一股决定性杀意。
「糟糕!」
兼续察觉到自己过度挑衅最上义光,反而使对方恼羞成怒,然而却为时已晚了。
「快出来,梵天丸!」
义姬尖声惨叫。
「这是片仓小十郎为你准备的眼罩,快点戴上去收拾残局吧!」
兼续将眼罩抛向位在塌塌米底下的梵天丸。
梵天丸从榻榻米边缘伸出小手,一把抓住了眼罩。
「公主!那副眼罩是甲斐名军师‧山本勘助大人特别送给您的!」
一手持刀,一手护住爱姬步入房间的小十郎高声喊著。
「勘助殿下听闻公主的境遇后立刻泪流如注地说:『只要是为了帮助无辜纯洁的小孩子,我山本勘助愿意提供任何援助~~!眼罩也好,军配团扇也好,通通拿去。方便的话,你家公主还可以暂住在我这里。我会传授她毕生所学的兵法,甚至还可以陪她洗澡喔~~』真是个亲切的善心人士啊~~!」
等一下等一下,他的话中还混杂了不纯洁的感情耶──小十郎的转述让兼续有点害怕。
许多伊达家家臣都听信了谣言,以为梵天丸的右眼瞎掉了。
为了配合他们的认知,梵天丸将眼罩戴在右眼大喊:「喔喔喔,身体好轻!这就是我真正的力量啊!」从榻榻米底下蹦了出来。
锵锵──
梵天丸摆出帅气姿势(在她的用语里面称之为「亮相」),一脚跳到家臣团与义光的面前。
「……尽管戴上眼罩时不知为何背上窜出一股寒意,不过算了。小十郎!得到这副山勘眼罩后,我已经天不怕地不怕啦。咯咯咯。」
喔喔喔,是梵天丸大人──支持义光的竺丸派家臣纷纷发出惊呼。
梵天丸至今不曾在家臣面前露脸。
谣言说她一直躲在南蛮鬼屋里面独自生活。
也有人绘声绘影地表示:南蛮作祟使她左右眼颜色不同的传闻是假的,其实梵天丸公主丑到让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然而,她实际的相貌如何呢?
家臣们不禁发出「喔喔喔喔」「啊啊啊啊」之类有如怪鸟叫声的赞叹。
梵天丸与因其可爱美貌而受到家臣团崇拜的义姬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且因为她个头娇小,那头闪亮金发更是不同于一般日本人。
用眼罩封印身为弱点的异色瞳后,梵天丸就像待在自己宅邸般,露出了得意到极点的嚣张笑容,而这也让她的可爱魅力更上一层楼。
「与传闻不同,好、好美啊!」
「真、真是可爱的公主大人啊。」
「好想陪她一起洗澡耶。」
「在下想陪她睡觉。」
「敝人想带她去上厕所。」
「可恶,片仓小十郎竟然一直独占这么可爱的公主。」
「片仓小十郎,我们愿意现场集体剃光头向公主赔罪。」
「但是片仓小十郎,你非死不可!」
「觉悟吧!」
「噫噫噫,关我什么事啊~~!?」
被误以为是男性的小十郎不幸地成为整个家臣团嫉妒的对象。
「你们这些支持竺丸还放狐狸进城的家臣,现在只要立刻向父亲大人道歉的话,我就既往不咎。咯咯咯!但是舅舅,你除外!」
(呜……这、这个漂亮幼女简直就像是小时候的阿义!……不行,我正押著辉宗当人质啊)最上义光也差点滴下口水,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撑住了。
「可恶啊,这个臭小鬼,为什么我除外啊!要是敢杀我,我就带辉宗一起上路!」
梵天丸突然开始一边啜泣,一边用夸张的动作演起独角戏。
「喔喔……我听到父亲的心声了……『将我和最上义光一起杀了喏!开枪射杀我们喏!梵天丸,跨过亲手所杀的父亲尸体,才能够觉醒成真正的魔王喏!』啊。」
「你、你说什么!?你在胡说什么啊啊啊!?」
「父、父亲大人,您竟然爱梵天丸到这种地步……!我实在是太幸福了!那就不用客气,尽管开枪吧!」
等等,我才没有那么想喏──辉宗不禁吐了槽,但梵天丸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了。
满脸泪水的梵天丸伸出右手往前一指,摆出了「亮相」的姿势大喊:
「呜呜呜。再、再会了父亲大人~~!家臣们,开枪、开枪啊!」
「哈哈哈。别再演那种余兴节目了。你怎么敢同时对我和辉宗开枪啊!」
砰!
收到梵天丸命令的家臣心惊胆跳地先朝天花板开一枪示警。
义光「啊」地惨叫一声。
「慢著!住手、住手啊,蠢蛋!我是开玩笑啦!这只是场余兴节目!别开枪啦!」
义光弃刀投降了。
挟持人质这种作战只有在对方不敢开枪打人质时才有意义。
没想到梵天丸能够瞬间掳获竺丸派家臣的心,还自我陶醉地演出了「再会了父亲大人~~!」的戏码下令攻击。大感意外的义光只好用「余兴节目」一词掩饰自己的所作所为。此时还站在义光那边的人,就只剩下从山形带来的几名家臣了。
「阿义,你也帮我说说话嘛!告诉她这只是玩笑话罢了!拜托啦!」
「你先放了辉宗大人。」
「我放,但得保证我的性命啊!这个小鬼脑袋不正常啊!」
「梵天丸,虽然他那副模样,但好歹还是我哥哥。既然架都吵完了,就别再逼他了。」
「我知道了,母亲大人。」
梵天丸的眼泪似乎是装出来的。
当义光一释放辉宗,她的表情随即一变,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啊,竟然假哭。一开始你就没有真的要射杀我们吧。被骗了!」义光察觉真相时已经太晚了。
这个死小鬼太恶劣了,如果我没有投降的话会怎样啊──义光感到傻眼,同时也对能够骗过自己这般奸雄以脱离险境的梵天丸萌生恐惧与猜疑。
「梵天丸!事情不会这样就算了!我绝对不承认你是伊达家的嫡子啦!」
「咯咯咯。没有比丧家之狐乱叫更难看的画面了。快滚快滚。」
「这个死小鬼啊啊啊啊~~!」
义光咬牙切齿地带著一干党羽撤回了山形。
就这样,义光操控的政变在发生前被挡下了。
不仅对义光没有任何怨言,甚至还送了豪华纪念品给义光带回去。这么做的辉宗说不定真的是位明君,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什么都没想吧。
不管如何──
获得山本勘助眼罩,简称山勘眼罩后,初次在家臣团面前大显身手的梵天丸被小十郎等人团团抱住,脸上露出了害羞表情。
「唔,放手,快放开我啦。要是我体内真正的魔王被弄醒的话,好不容易保住的米泽就危险了!」
「公主,您太棒了!虽然公主大喊:『开火』的时候我吓得差点晕过去呢~~」
「戴著眼罩的姊姊帅翻了……小爱太喜欢姊姊了,活在世上都觉得好难过……」
「别那么夸我啦。咯咯咯。」
「你的虚张声势战术和我堂堂正正说服人的做法完全相反。万一最上义光不愿意投降的话又该怎么办啊?」
只有铁青著脸的兼续抱怨说:「这样子太夸张了」。
「说谎也是种权宜之计嘛。咯咯咯。胜负这种事,只要赢了就好啦,兼兼。」
「我的意思是,若是你真的得射杀辉宗殿下的话该怎么办啊。」
「反正兼兼也没能说服义光放走父亲大人不是吗?咯咯咯。」
「唔唔唔。」
「唔什么啦!」
俗话说好事多磨。
这天晚上。
入浴中的辉宗突然压著胸口痛苦呻吟:「心脏好难过」随即倒下了。
辉宗的心脏原本就有毛病,劳累的时候偶尔会发生这种状况。
尽管只要静养一段时间就可以康复,不是什么会危及性命的病。
不过发作的时机太差了。
家臣们误以为「因为梵天丸大人意图射杀父亲的关系,造成了主公心力交瘁」。
甚至家臣团中还出现「梵天丸大人的做法太恐怖了」「她会不会哪天摧毁伊达家啊」「竟然能说出将最上义光连同主公一起射杀这种话,她身上果然流著最上家的血啊」这类事后批判起梵天丸当时机智之举的声音。
伊达家非但没有雨过天晴,甚至还陷入了即将内部分裂的窘境。
没有辉宗血脉的嫡子‧梵天丸,还有继承了辉宗血脉的次子‧竺丸。
只要这两人在辉宗身边,家臣团的分裂就难以避免。
当然,更别说没有学到教训的最上义光仍会继续煽动伊达家家臣团二度分裂了。
尽管为数不多的梵天丸派家臣中有出现「乾脆直接处决企图拥立竺丸大人的家臣吧」这样的声音;不过如此一来的话,要处决的人就太多了。
况且辉宗也不是会做出那种残酷处置的人。
然而,家臣团已经动摇到无法置之不理的地步了。
某天,对事态发展忧心忡忡的义姬终于将梵天丸叫到自己的房间,并提出一项解决方案。
「梵天丸,我哥哥义光是个死缠烂打、有仇必报的麻烦人物,伊达家的家督之争势必会越演越烈的。」
「呜呜,实在很抱歉,母亲大人。」
「说到底,要是辉宗大人当时真的死了,你又该怎么办呢?」
「我相信舅舅不是那种会豁出性命的人,只要被逼到走投无路,就会装傻辩称在开玩笑而弃刀投降的。就是赌上这点。」
「万一因为你的豪赌导致父亲丧命的话,事情就会无法挽回啊。」
「……当时已经没有其他方法了。」
「我哥哥也有气昏头的时候啊!下次不准再做出那种举动了!」
「……是。」
义姬对梵天丸害得辉宗陷入生命危险一事感到生气。
她当然知道梵天丸对家臣下达射杀父亲的命令只是在演戏,只是要他们开枪吓唬对方而已。
然而,要是当时出了什么差错的话,辉宗就会和义光一起被打成蜂窝。
届时梵天丸将会背上「弒父者」的污名。不仅如此,因为辉宗和梵天丸没有血缘关系。要是形同养女的梵天丸杀死辉宗的话,到时候片仓小十郎等人以外的伊达家家臣团肯定会集体谋反吧。
事实上,对梵天丸激烈手段感到害怕的许多家臣早就投入竺丸派旗下了。
说到底,义姬之所以无法坦率地宠爱梵天丸,而只让竺丸待在身边,其最大目的就是希望伊达家的家臣团不会对梵天丸反感──
(如果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宠爱不是辉宗大人亲生的梵天丸,伊达家的家臣不只会恨我,还会把矛头指到梵天丸身上。不过,要是母女不和的话,梵天丸反而能够获得同情,而不会招来怨恨。)
义姬从来没有将这个想法透漏给他人知道,是秘密中的秘密。
尽管一直陪伴梵天丸的小十郎已经察觉到她的用意了……
「梵天丸,才能不是用来炫耀的。智者必须行事谨慎才行喔。」
「呜呜。我会反省的。」
垂头丧气的梵天丸若有所思(如果我是父亲大人的亲生孩子,母亲大人和家臣就会称赞我了……)
「你先暂特离开米泽吧。」
「母、母亲大人。您的意思是……要把梵天丸赶出米泽吗?」
「我的意思是,要你假装放弃继承家督,实际上则是为了活跃于乱世而出外游学啊。」
「唔喵?」
「哥哥会怀有夺取天下的野心,就是因为他年轻时曾经上洛的关系,所以梵天丸也该早点去京都看看啊。」
「……呜呜。只是说得比较好听的放逐吧,母亲大人。」
「不是的,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梵天丸竟然冷酷衡量失去父亲大人的得失,也难怪母亲大人会恨我……」
「不是说我没有恨你吗?」
「呜呜……如果您没有恨我的话,为什么不肯赞美我一句呢……」
「如、如果对你太好,你马上就会得意忘形吧?」
「呜呜……我……」
不论义姬还是梵天丸,她们都无法对彼此坦诚。
义姬不能在家臣面前宠爱梵天丸,只能摆出严厉的态度。
梵天丸则是以为自己生来带著「南蛮作祟」而被义姬讨厌。
家臣团之所以分裂成梵天丸派与、竺丸派,正是这对母女心意不通所造成的。
要打破现状,唯有梵天丸亲自宣布愿意继承伊达家家督一途。
此时的义姬多么希望听到梵天丸亲口说出这番话。
「梵天丸,那你能够代替卧床不起的辉宗大人和我哥哥开战吗?」
一回想起义光高大的身躯,梵天丸就开始浑身发抖。
如果只是口舌之争就算了,但是她没有自信在战场上面打赢那位舅舅。
梵天丸年纪尚小,连仗都没打过。
「……没、没办法……」
尽管残酷,但现在的梵天丸还得经历更多修行来累积经验才行。
梵天丸所欠缺的是经验,还有自信。
其实义姬得抱住梵天丸来赋予她自信才行,不过这个时候的义姬却做不到。
唯有登上伊达家的当家、一跃成为吃立不摇的奥州霸主,伊达家的家臣团才会承认梵天丸是真正的伊达家公主。
因此,义姬必须赋予梵天丸一个又一个试炼。
「梵天丸,前往京都吧。去寻找某种能够让你超越义光哥哥的事物吧。」
「超越舅舅……」
「去看看海,去接触南蛮文化,去见识真正的南蛮寺吧。这是为了让你从迷惘中清醒,使你认清那只眼睛并非南蛮作祟啊。」
「我明白了,母亲大人。梵天丸这就出发。」
梵天丸向义姬行了一个礼。
「但是不准带小十郎去。你必须独自上路。唯有自己才能够拯救自己。束缚著你的正是你的心,梵天丸。」
「……我明白了。」
发著抖的梵天丸再次点头。
她是个楚楚可怜却相当坚强的女孩子。
为了得到母亲的爱,无论母亲给她多刁难的命令,梵天丸也一定会遵从。
(没有必要硬逼梵天丸成为伊达家当家吧?没有必要将她养育成足以角逐天下的英雄吧?让我们母女静静过著幸福日子不就好了吗?)
义姬好想紧紧抱住梵天丸颤抖的身子。
不过时机不对。
如果现在不将梵天丸赶出家门,藉此逼她去旅行的话,她恐怕会错失出人头地的机会的。
(不能这么做。因为梵天丸太敏感了。如果这个孩子要战胜自己的心魔,如果想找到自己的安身之所,就只有成为角逐天下的英雄这条路了。我一开始就有这样的觉悟了。)
这个想法让义姬踩了煞车。
既想要让梵天丸展翅翱翔天下,又希望与梵天丸过著普通母女的生活。义姬此时第一次尝到自己内心被撕裂成两半的痛楚。
难过的梵天丸当晚在宅邸准备外出旅行事宜。
「太残忍了。竟然要几天前还窝在家里的公主一个人前往近畿,这样的决定太乱来了。」
尽管小十郎反对,但梵天丸踮脚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说:「没关系的」。
「如果戴的是一般眼罩的话,我可能会觉得很凄惨吧。不过,只要有这个大军师送的山勘眼罩,我就可以堂堂正正面对外面的世界了。」
「公主。」
「咯咯咯。就算分别两地,我的心依然会与小十郎同在喔。」
「呜呜……公主……你长大了……明明之前还很糟糕的说。」
「啰、啰嗦!」
小十郎这天晚上不断地鼓励著梵天丸。
她不仅长途跋涉到甲斐求取山勘眼罩,还帮戴上这副眼罩的梵天丸想出一个适合她的传说与外号。
「您说的是。就算离开米泽,那副眼罩也会守护公主的。话说在古代唐国有位独眼却非常非常厉害的猛将,那位伟人名为李克用。」
「李克用。我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耶。」
「据说李克只有一只眼睛,所以敌人畏惧地称他为独眼龙呢。」
「喔喔,独眼龙吗──咯咯咯。这外号还挺帅气的嘛,小十郎!」
梵天丸相当中意独眼龙这个听起来很中二的名号。
「公主也用独眼龙当外号吧。」
「知道了,小十郎。真亏你能够想到如此适合我的帅气外号,要好好称赞你啊!」
「感激不尽!」
看著这对主仆相拥的样子,兼续越来越钦佩片仓小十郎这名少年(实际上是女孩子)了。
为了将郁闷的梵天丸带到外面的世界,小十郎殿下应该试遍了各种方法吧。多么深厚的爱啊……
啊?莫非我胸口这股悸动就是爱?怎么可能……我、我明明决定要和谦信大人一样终身守贞了──兼续在一旁陷入个人世界,脸色一阵红一阵青的。
「姊姊,小爱也试著戴了眼罩喔。」
「小爱,我暂时要离开了,对不起。」
「与姊姊重逢前,小爱不会拿下眼罩的。」
「虽然暂时无法见面,不过我保证一定会回来的。你要和小十郎、成实好好相处喔。」
「……啊……姊姊可爱得让人好想死啊……」
小爱殿下也可爱到迷死我了──兼续如此心想。
兼续至今从未憧憬过爱情或家庭,但在梵天丸的宅邸度过一段时日后,她第一次发现到,自己心中对家人抱持著渴望。
在这个充满泪水的别离之夜──
「呜啦!我带煮蝗虫来帮你饯别了。」
唯有成实任何时候都不改其本色。
看来梵天丸就是喜欢那样的成实。她一边道谢一边吃起原本很讨厌的煮蝗虫。
不过这却让她因为离别以外的理由而落泪。
「呜呜……与其说难吃……光想到在吃虫,眼泪就停不下来……母亲大人的古怪料理还比较好呢……呜呜。」
「呜啦!个性别扭的公主竟然会放声大哭!想必是因为蝗虫好吃到让她感动地痛哭呢。公主终于体会到虫子有多么美味了!在下太开心了!」
「不对,才不是感动咧!」
「公主,其实虫子不仅可爱,而且还是富含营养的食材喔。只要每天吃很多虫的话,胸部就会变得和在下一样大喔。」
「……真的吗,成实?」
「呜啦。在下的丰满胸部与公主的乾瘪胸部,差距就在于有没有吃营养丰富的虫子喔。公主的身材本来应该像义姬大人那样充满女人味才对;不过会一直保持那种小孩体型,肯定是因为没有吃虫子的关系啦!」
「呜~~与其每天吃虫,我宁愿保持这种乾瘪身材……吃、吃牛肉还比较好呢!」
「牛马是珍贵的劳动力与战力,吃掉就太浪费了,公主。」
「好奇怪。我觉得伊达家的味觉都好怪。在料理方面,母亲大人和成实还比较像魔族……到、到京城后就找找看有没有既美味又营养的料理吧。」
接著,在这场「最后的晚餐」中──一直希望多待在米泽、想多待在小十郎和爱姬身边的兼续终于下定决心割舍这份留恋。
「嗯哼,既然你要离开米泽,我也不好意思在这里叨扰下去了。」
「你终于发现自己是个吃闲饭的人了吗?兼兼还真是烦人啊。」
「闭嘴!你根本不懂米泽以外的世界吧。我、我中途可以帮你带路喔,梵天丸。」
「不用了,多管闲事。兼兼你赶快滚回越后啦!」
「为什么!为什么啊!」
「你看小十郎和小爱的眼神有点煽情耶。」
「才才才才没有呢!」
「我不会把小十郎、小爱让给你的。」
「你、你这个家伙啊啊啊啊~~!」
不用多说,兼续终于确定:「双眼被感情迷惑的我错了,这个家伙总有一天会觉醒成邪恶的魔王,并在奥州引发巨大骚动的」。
家臣们则是一阵哗然:「为什么公主会单身前往京城?」「据说是被义姬大人赶出去的」「好像是因为公主企图射杀主公,碰触到义姬大人的逆鳞了」「伊达家接下来会怎么样啊」「不知道」「主公的身体状况还是不好啊」「这样下去伊达家恐怕会被最上义光吞并了」梵天丸就在这阵骚动中前往畿内,展开了游学之旅。